如龙 | 出世
真佐。祝佐川はん生日快乐!
真岛第一人称。从穴仓出来之后到去正式管理Grand之间发生的事的捏造
在跟着那个人缓慢地走上台阶的时候,我用手遮住脸说,“等一下。外面的光有点晃眼睛。”
就剩一只眼睛了,就这样还嫌晃呐?对方说了句很讨厌的话,但还是往我手里塞了个很轻的能折叠的东西,想来应该是墨镜一类的东西。因为太久没有接触自然光,我的眼睛没法立刻适应外面的亮度,就这样直接走到外面的话,大概会突然从独眼龙直接变成瞎子。我摸索了一下,把墨镜戴在脸上。从高处的小窗漏下来的不规则光斑打在地面上,好像是有风吹过似的,那光斑也轻轻地晃动着,大概是有棵树之类的挡在外面。
我在这里一整年都没有晒过太阳,唯一能被称作亮光的是低矮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一个五枝光的灯泡,除了用刑之外的时间也几乎不会开着。我不知道嶋野老爹突然把我从这地方带出来的理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由他出面,而是由那个塞给我墨镜的人把我放出来的。只是给我随便找了件不至于让我光着出门的衣服,拿了块半干不湿的烂毛巾让我擦擦脸,他就说:你可以滚了。
啊?我说。
在笼子里呆久了,都听不懂人说的话了?他笑道。日语,还能说吧?
在这里待了一年,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不再给我绑那么紧,链条是松的,我甚至可以绕着整个地下室走半圈。黑暗里我的耳朵比眼睛要灵敏,没有饭送来的时候,我靠听力捉到一只正在吱吱叫的老鼠,然后把它吃了,因为吃得太快,什么味道都没在嘴里留下。我那会大概真不该吃它,因为半夜我就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我把那些呕吐物留在链条划出的范围之外,它酸腐的气味留在空气里很久。但如果我不吃,我就一定会饿死了。即使你叫那时的我去吃一滩呕吐物,我大概也会吃的。我断断续续地吐了两天,到最后吐出来的只有清水,他们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个大概还活着的人。五枝光的灯泡终于亮了起来。
大概也就是那时,嶋野老爹决定把我放出来吧。那个人翻了一下我的眼皮,确认我还在出气,拍了拍我的脸,给了我一脚,说,你可以滚了。
就算是戴着墨镜,我的眼睛在接触到日光后还是只能半眯着,根本没法看清东西。走上地面的瞬间,我发现外面的味道也并不比地下室里好多少,风刮来正在腐烂中的厨余垃圾的味道,但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穴仓里是没有风的。
我不认识路也看不清,只能跟着那个人模模糊糊的影子走。我说,你是谁啊?嶋野老爹派你来的?我朝着那个影子发问。
哈哈,就是被兄弟拜托来照顾一下你啊。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总得有个人罩着吧?
这里是哪?我问道。
苍天堀。大阪苍天堀。
……近江的?
就是这么回事。眼睛差不多恢复了吧?
那个人突然停下来了。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外面的光线,视界也渐渐清晰起来。是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家伙,穿着一看就用料昂贵的条纹西装,皮鞋锃亮。他没戴代纹,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组的。不知情的或许会认为只是个穿戴高档的和蔼的男人,可是他把我从穴仓的地板上踢起来的那一脚却是结结实实地留下了块淤青的。
我用点头回答他。对方皮笑肉不笑咧了咧嘴:是吗,那就好。
我跟这家伙不对付。我这么想。
你多大了?他突然问。
今年是哪一年啊?
昭和62年。
那就是22。
真年轻啊!才20岁居然就要把自己的人生交代在这里了啊?你那个兄弟也是一样吧?
这种话在他们用刑的时候说过太多次了,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现在再听到也不会有什么波澜了。他们实在爱拿兄弟那件事做文章,变着花样来以此激怒我。他们故意拿着报纸念给我听,说冴岛大河一个人带着六把手枪闯进拉面店杀掉了十八个人,然后就去自首了,至于最后的判决结果也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我只是紧盯着对面的人,那个人自称“佐川”,这会倒是表现出一种遗憾的脸色。他绝对没有多遗憾吧。
不说这种事了,吃饭吃饭!他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去拉面摊坐下。
可以的话真不想和这个人共席。但是我实在饿了太久,拉面端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多想了。吃到一半,我去拿七味粉调料瓶,却抓了两次也没抓准。佐川把瓶子推到我的手边。他坐在我瞎了眼的那一侧,我说声“谢谢”,就往面上洒七味粉。摘掉眼球的眼窝突然有点发痒;佐川在盯着我的眼睛。我无视了他的注视,把面汤都给喝干了。
吃饱喝足了吧?我要给你一份工作。这是佐川离开拉面摊子的第一句话。
放心好了,是老百姓的工作。很难得有人能从穴仓出来还能拿到工作的。是份好工作啊。
是因为没出来的人都死了吧。我腹诽道。
穿过毘沙门桥就能看到一栋招牌十分惹眼的建筑。我穿得太邋遢,脸上还有干掉的血块和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这幅样子得到了佐川毫不留情的批判,然后他把我从建筑不起眼的一道后门领进去。
这是夜总会。我反应过来。与不起眼的后台一墙之隔的就是随意抛洒着钞票的夜晚的男女的聚集地。
我用员工淋浴间洗了个澡,换了备用的工作制服出来。肥皂几乎没在我头发上打出多少泡沫,不得不洗上好几遍。佐川这会就坐在休息室里抽烟。我出来的时候,他正在假装对桌上的江户切子感兴趣,拿起来端详着。
忘了提醒你,工作的时候要说标准语啊。他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始点新的一根烟。
佐川开出了一个我不能拒绝的条件:他希望我在Grand工作,达成他给出的营业额,他就去跟本家建议重新让我回到东城会。一开始只让我先做巡场的少爷,说是要考察下我工作的水平如何。怎么样?是少了一只眼睛的人也能做的工作吧?还有,这个月你暂时可以住在后台,下个月就不能住了。这种破烂后台怎么能住人呢。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我去找个房子,说得倒轻巧。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很快地找到了合适的公寓。公寓有5畳大小,足够一个人晚上回去睡觉,只不过临河对着毘沙门桥,对面就是苍天堀侧道,简直是完美的监视三角。站在窗边抽烟的时候,监视的目光就像扎针一样钉了过来。
我精疲力竭地工作着。佐川是对的,我需要一间公寓,在上班的地方日复一日地怎么可能安稳地睡得着呢,睡下去的时候是在办公室,醒来的时候还是在办公室,人这样下去就会疯掉。监视的那些家伙就假装不存在就好了。我钻进被子,很快就进入梦乡。
我跟佐川偶尔见面。最近的一次,他听我聊完Grand的事务,女人们的近况和客人的氛围之后,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你挺擅长的嘛。他说。
是佐川哥教得好。我给他点烟,然后换了个干净的烟灰缸。
哈哈,我可什么都没教啊。我说,不如真岛老弟你来当Grand的支配人吧?
别开玩笑了,佐川哥。平常已经累得够呛了。
你来当吧。
他并不是在询问我的意见。我叹了口气。佐川哥,关于营业额的事……
关于那个啊,真岛老弟,数字已经决定好了。1亿怎么样?
他这会也不是在询问我的意见。
“我明白了,”我说。